温柔故事 · 下


春天了,嘉悦还是不愿意脱掉外套。裹在里面就像拥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堡垒。

可同学们都不穿外套了。

子欣说嘉悦你不热吗?春捂秋冻,我妈说的,嘉悦回她。

会考模拟除了生物,嘉悦考得都不错,甚至有所上升。专注做题的时候,嘉悦才是放松的,看着这些工工整整密密麻麻的小字,她觉得无比踏实。它们不会消失,就这样陪着她。

 

 

14岁生日那天,妈妈在客厅跟子欣聊天,爸爸在厨房忙。嘉悦有一瞬间搞不清楚,今天到底是谁的生日。

晚上爸爸来到嘉悦的房间,嘉悦还没有睡,一直坐在床上等他。

爸爸也坐下来,坐在床边,抚摸她的脸颊,她的短发,他的鼻息打在她的皮肤上。她问爸爸你爱我吗,对方的手停住了,大笑,当然,爸爸对你不好吗?她迟疑了,大脑混混沌沌,感觉迷惑。“好…”吗。第二个字从嘴边销声匿迹。她已经完全,分不清楚。

14岁的礼物如约而至。

 

今年夏天嘉悦吃得更少了。她总是不饿,没什么胃口。

妈妈说嘉悦你最近吃得太少了,你还在长身体,课程也紧,饭不能跟不上啊。嘉悦闷闷地说我不饿。妈妈说不饿也要多吃点,这样下去可不行。

嘉悦很烦。

她把筷子使劲按响在饭桌上,“我不饿我不饿我都说了不饿了!”她回到自己的房间,坐在床上抱住双腿,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吼妈妈。

她以前从不这样。

妈妈听不懂自己不饿和爸爸听不懂自己不冷似乎不一样。过程不一样,结果也不一样——她在不饿的话题中获得了主动权,而对于后者,她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。

 

暑假的时候子欣约她出去玩,她们喝着冰水走在街上。嘉悦的是草莓味,子欣的是柠檬味。路过一家小小的衣服店,透过玻璃橱窗,她看到一件衣服,突然想去试试。

子欣皱眉又抿嘴。

她换好出来,衣服有点大了,感觉身体在里面晃晃荡荡,像偷穿了姐姐的衣服。

子欣还是挤眉弄眼地看她,“我觉得露得有点多吧…号儿也不合适…”

她看像镜子里的自己,似乎比以前高了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天的缘故,更瘦了,几乎像蝴蝶翅膀一样纤脆。裙子细细的肩带落在肩膀上,几乎都要压出印痕。

你看漏前又漏后,不太好吧。子欣紧靠在她身后,在她耳边细语。

是吗?她觉得还好哎,前面是v领,后面叠层下坠,肩胛骨真的像凸起的蝴蝶翅膀,落在脊背。

当然没有买,太贵。

 

妈妈门进来的时候嘉悦大脑一片空白。

爸爸还在带她看天花板上的星星。

妈妈拿着买来的菜站在那里,快要凝固了,比生日蛋糕上滴落的烛水凝固得还要快。她觉得暴露在妈妈面前很羞耻,毕竟自己已经这么大了。

妈妈一步一步走过来,走了一年那么久。

“你在干什么?”

“…”

她打了爸爸一巴掌。声音特别响。

妈妈把嘉悦从床上拽起来,给她套上一件连衣裙。妈妈动作好大,扯到嘉悦的头发了,很痛,忍不住啊了一声。拉着她就走,不由分说,嘉悦鞋都没换,还是那双小熊纹案的拖鞋。

她有点尴尬,妈妈好像很生气。

她理解,要是自己是妈妈,也会生气。

她试图打破这沉默。

“…妈?…你今天不上班吗…”

“…”

“…妈?”

妈妈放开嘉悦的手,蹲下开始哭。

用手捂住脸,呜呜呜,一声比一声猛烈,声音嗡嗡的像陶瓷罐里挣扎的蜜蜂。嘉悦觉得自己错了,弥天大错。可她又说不清楚她怎么错了,到底哪里不对。她就站在妈妈边上,手指搅着裙角。蝉声一层又一层,把她包裹在里面,妈妈的声音变得遥远。路面恍恍惚惚开始扭曲,头发被晒得发烫,路面灼热,她睁不开眼。不清醒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妈妈站起来重新开始走,嘉悦缓缓跟在后面。手腕上张洋送她的头绳松紧已经松了,她每次摆动胳膊,头绳上的亚克力就打到她一下。

就这样一下又一下,一下又一下。

 

 

妈妈还是带走了她,嘉悦心里空落落的,想吃露可店里的草莓蛋糕。

妈妈去给嘉悦请了一个礼拜的病假。这个请假理由一点没错,妈妈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。

嘉悦不想去,除了对不住妈妈外,她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困扰。

妈妈又生气了,突然冲她大吼一声哭了出来,她觉得不可思议,妈妈总是哭,妈妈一哭她就紧张,没辙儿,所以还是妥协了。

去了之后在走廊坐着等了一会儿,期间有好看的小姐姐问她喝不喝水,这里也有好吃的小饼干,她一点也不饿,就笑着说不用了谢谢。你看,我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啊,意兴阑珊。过一会儿小姐姐把她领进了一间屋坐下,说陈医生这是嘉悦,然后就轻轻掩了门出去。

嘉悦路上过来累不累啊?她摇头说不累。

真好笑,她心里想,坐车过来的,累的应该是车怎么会是我。

她看到自己面前有一个玻璃水杯,被搁置在奶白色的茶几上,她觉得这水特别的干净,似乎能掉落星星。


嘉悦最近变得有点暴躁,想摔东西,乒乒乓乓物体砸到地上的声音总让她舒畅。她想自己可能是青春期了。

 

过了一段时间她和妈妈又回家住了。爸爸走了。只剩下她们两个人。

嘉悦想,我又和别的同学不同了。

 

嘉悦一回学校子欣就跑过来,嘉悦你跑去哪儿了?一声不吭的就走了,也不跟我说。张洋来来回回问我,我说我也不知道,他不信,烦死了。

嘉悦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,就说家里出了点事情。子欣刨根问底,啥呀啥呀,嘉悦你都不跟我说,以前可不是这样的。她说子欣啊,我爸妈离婚了。

妈妈上夜班的时候嘉悦躺在床上,躺着躺着缩成一只虾米,她就自己抚摸自己,轻轻地,能感觉到一根根的肋骨。她想起爸爸,还是会颤抖。不自觉地抖,停不下来。她就努力不去想他,她想她的星星,银河,没有买的吊带裙,子欣的泰迪熊和张洋的巧克力。可是她的心还是一揪一揪地疼,怎么都睡不着,她蜷缩得,膝盖都要抵到下巴。她还是哭了,像细雨缠绵,无穷无尽。她用枕头压住脑袋,这样她的眼泪就会就流进她的城堡。

 


今年子欣没有约她去看烟花。

晚上子欣打电话来抱怨,说她妈妈说这次期末再考不好,寒假都别想好好过。嘉悦说那你元旦要好好复习啊。挂了电话她站到窗户前,零点就能从阳台远远看到那些烟花。她想起12岁的生日,没有吃完的草莓蛋糕。

她忽然觉得,她的人生,就像那晚的生日蜡烛一样,下一滴烛泪还没能落在蛋糕上,就被吹灭了。


咚!啪!哗啦啦啦!

烟花的光在玻璃上反射。明明暗暗。暗暗明明。

又是新的一年。

 

 

董嘉悦永远停留在了12岁。

这是温柔故事的结束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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